■文／刀 刀　

　　2008年春暖花开的时候，我和几个哥们儿在去西安的火车上认识了一个姑娘，清秀温婉如同邻家妹子一般，但是聊天之后竟然得知她是北航发动机制造专业的学生！她一路上为我们深入浅出地剖析中国机械制造业的前世今生，把我们几个学中文的男生都听愣了。最后，姑娘好奇地问我们：“中文系到底是学啥的？”我们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。

　　此时，站台上正好有一对依依惜别的情侣。我指着车窗外的一幕对姑娘说：“看见了吧，‘汽笛一声肠已断’，你们的专业就负责‘汽笛一声’，我们中文系就负责‘肠已断’。”姑娘听罢哈哈一笑，算是对中文系有了个初步的形象理解。我想，正如同我们没想到这个文静的姑娘是工科生一样，姑娘肯定也没想到我们四个大小伙子居然去学林黛玉一般的中文。

　　高中的时候，我选择了文科，学习起来兴趣盎然，意气风发，即使是在高三的艰苦岁月里面也是无比轻松。上了大学之后，我又读了中文系这样更加纯粹的文科，每天沉醉于文章词赋之中自得其乐。只是偶尔在读到“大笑向文士，一经何足穷”这样的诗句时，总是被惊出一身冷汗，想想理工科的“经世致用”，也会为文科的“虚无缥缈”而懊悔，但是很快又沉浸在文科那种“飘飘乎如遗世独立”的云山雾海之中了。

　　出现转折是在我毕业以后，我进入了建筑企业。这里的核心业务是工科，最需要的是技术和力量。对于一个建筑项目来说，生花的妙笔远远不如墙体里的一根钢筋，厚重的典籍也永远替代不了基坑里面的一块基石。所以，我在刚参加工作的时候，常担心自己的文科思维难以在工科环境中找到共鸣。但是，我也开始逐渐在这种严谨务实的工科氛围中，逐渐弥补着多年学文的不足。

　　长期学文的人，总会把一些情绪化、理想化的东西带到工作和生活中去，也就是常说的有点儿“文艺”。譬如对于美的认识，过去我一直认为轻歌曼舞、浅斟低唱、清风明月、烟柳亭台是一种美，从没想到在紧张混乱的工地中也能找到美的存在。直到有一天，在一场蒙蒙细雨中来到某个工地，突然发现施工现场整齐绑扎着的钢筋，竟然也如同田园诗中唯美的菜畦一样令我赏心悦目。再抬头望耸入云天的高层建筑，裹着翠绿的防护网，宛若一棵参天大树，又好像汉武帝建章宫外的承露盘。随着参观的工地越来越多，我也渐渐地发现：暮霭下的塔吊庄严肃立，丝毫不逊于西湖畔的雷锋塔影；脚手架上的工人潇洒自如，丝毫不逊于山间樵子、江上渔翁；坚定有力的劳动号子，丝毫不逊于铁板琵琶的“大江东去”；挑灯夜战时的灯火通明，也丝毫不逊于上元佳节的“火树银花”。

　　发现了建筑过程中的美之后，我开始反思，其实，是自己太浅薄了，对工科的认识不够，对文科的认识也远远不够。不论什么学问，做到极致，都是相通的，在审美的层面上更是高度统一的。道归于一，万事万物最终的极致和归属都是一样的。文史和理工也是一样，从来都是不分彼此的。反思文学院的课程，固然有讲经论道，谈诗说艺的文学，但是亦有皓首穷经、追本溯源的训诂，更有类似于刑侦鉴定一般见微知著的古典文献学，这些文科专业当中蕴含着深刻的理工科精神。自然，理工科中亦有文史精神，科学家们都提倡大胆假设，小心求证，这个大胆的假设就是浪漫主义的发散，也是一种文史精神的体现。一首好的诗歌，要有建筑的形制和气魄，一座经典的建筑，也要有诗歌的情怀和气质。

　　我想起了林徽因，一个宛若“人间四月天”的女子，她终生的追求和事业竟是建筑，也许正是她那种文科女生般的气质，才成就了她在建筑史上的地位。我也看过张锦秋院士设计的长安塔，美轮美奂，端庄大气。这种经典建筑的问世，需要力学的基础、文学的点缀、史学的积淀和美学的提升。这正如乔布斯一直强调的——站在人文和科技的交汇点。

　　“汽笛一声肠已断”，这是毛主席《贺新郎》里面的诗句。他既能挥洒“百万雄师过大江”的统帅气魄，又能抒发“算人间知己吾与汝”的儿女情怀，两种不同的气质在伟人身上浑然一体，这对于我们思考文科与工科的辩证岂不又是一个绝好的案例？人不能没有汽笛而空发断肠之感，也不能汽笛响破都无动于衷。见景无情乃是呆子，无景生情乃是疯子，只有情景交融才是完美的人生。文史与理工，也是一样的道理。文科需要工科的“实”，工科也需要文科的“虚”。《道德经》云“虚实相生”，信哉斯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