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文/刘鹏
夏老,我们这么称呼系里的那位老先生。
先生的职务头衔和荣誉一类此处省去,一方面,我对此不太了解,怕说不好;另一方面,既然要说夏老,此种全是末端,而夏老自然也不在意这些。
算到今年,夏老来校任教已二十九年了,甚至院中许多老师都是他的学生。夏老只教过我们一个学期的古代汉语,相处时间虽短,更无太多直接交流,可但凡提起夏老,无论老师还是学生无不心生敬意。
夏老中等身量,平头,双目炯炯,虽然花甲有二,却少皱纹,面上常挂微笑,步态稳缓,神态安闲。衣着无外黑灰白三色,极其朴素。讲课时,他常带一大塑料杯,外面罩着棕色线织套筒,故我等始终不知夏老喝的是什么茶。
夏老喜安静,但又不拒绝出席宴请、聚会,如若参加集体活动,必要带上书籍,别人谈笑风生,他埋头读书,旁若无人。说到读书,必须提到夏老的一绝,看过的古文竟然可以过目不忘,这种天赋真是引人羡慕。
夏老极讲究。要求大家背书不能错一个字,系里五十余人,无一不要接受夏老的检查。夏老在第一堂课上便申明,不管什么天气,不论男女,一律不准穿拖鞋进入教室,不着无袖衫。
有一天,上课铃声一响,大家安静下来,夏老扫视众生,忽然抬手一指:“那位同学。”正是我!心里一惊,要背书吗?夏老随即用手按按自己的胸口,我这才反应过来,原来那天大热,我穿衬衫,上留两个扣子敞着,而夏老的标准是只留一个,赶紧系好,从此格外注意。
有同学说,夏老严苛,近乎古板。对此,我最初也颇有同感,后来却并不赞同。结合夏老其人一贯治学做人的风格,细加体察便会发现,这种严苛甚至“古板”乃是根植于夏老对待知识的专恳态度。在夏老眼中,学习和知识是一种近乎神圣的存在,是一种信念的存在,犹如耶稣之于基督徒,至高无上,绝不容许任何不规矩的行为践踏神圣和高贵。每思即此,敬意油然而生。
夏老又极“不讲究”。第一次上课结束,夏老拿起粉笔,留下黑板上端正的一行:“这是我家的电话,请大家记下来,有问题就打这个号码,我没有手机。”又有一次,大家照旧提前十分钟到达教室,忽见夏老剪了个近乎光头的发型,他像往常一样若无其事地走上讲台,台下却骚动开了。大家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终于憋不住,都笑起来。夏老镇静地问:“什么事?”旋而微笑地说:“哦,凉快!”夏老的“不讲究”也给了我许多启发,比如感受物质的自然需求和多余欲望的界限,如何经营内我和外界的关系等。
我们的课堂上常常充满欢笑,夏老的幽默不似老舍的轻浅戏谑,却颇有钱钟书式的知识积淀智慧型的特点。记得有一次,夏老在课堂上讲到,现在的人被所谓的专家祸害不浅,人们又喜欢跟风,有些专家说那年是金猪年,那年出生的孩子会大福大贵,大家就信了。其实,会不会大福大贵先放一边不谈,但他可以肯定地告诉大家,那年偏不是金猪年,而是土猪年。结果那么多人都赶着生猪,生土猪……台下顿时哄堂大笑,诸君笑态百般,随即掌声雷动。
夏老更多的时间是对我们教授专业知识,鲜少发表对事情的看法或者学习之外的交流,但只要谈到观点看法必成经典。一次课上,不记得是何缘由,夏老提到“偶像”一题,感叹当今商业社会下偶像的泛滥,随即发表自己对偶像的看法,四字一句,抑扬顿挫,掷地有声,见地犀利,顿成文章。众人只是享受精彩,手全都用在鼓掌上。
对夏老最后的印象是在毕业的谢师宴上,他脸上依旧带着那标志性的和蔼微笑,端坐在那里,若有所思,很少讲话。我们过去敬酒,夏老也只是说:“祝你们以后顺利!”这算是告别了。
我常想,教育究竟要把人带向何处,一个优秀的老师应该是怎样的,但思来想去得到的结论是这并不需要一个具化的标准去衡量。每个好老师都有自己独特的魅力,对学生的影响也各有侧重。夏老传授给我们的更多是直接的专业知识,自然受教良多。但夏老身处自得超荣辱、于专恳中得真趣的个人修为,却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气质与光华,这种能量真如春风化雨般熏陶着人的心窝。
现如今,我届专业学生已经飘散在各地了,但我相信大家不会忘记夏老,反而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使这份记忆深刻起来。夏老的不教之教提醒着我们,在世上做人真能有一种山的高度、海的深沉,学子们不要浮躁、不要盲从,要做金玉之人,我们要学的还多着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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