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文/刘卫华(三公司)
母亲的左手有点特别,食指伸直后就像一把割韭菜的刀子,呈现一个“7”字。据说是她小时候,舅舅劈柴,她伸手捡,不小心被剁掉一节手指,捡起来对接上,没长好,落下一个近似直角的弯手指。
母亲缝补着一家九口人的温饱,我们穿的虽然补丁摞补丁,但从来没穿过露棉花、露膝盖、露胳膊肘的衣服,也没穿过前露“枣”后露“梨”的鞋。那时,每年政府都发救济款和救济物资:钱、粮、布、布票、被子、衣服、锅碗瓢盆,我们家从来没享受过,哪怕一个羹匙、一根筷子。家里的布门帘上、枕头地儿上、花肚兜上、鞋面上、送给别人的烟荷包上,都有母亲绣的图案。就连奶奶那几副白粗布裹脚布,沿着四周,都是母亲绣的“万字不到头”。
立冬后,白薯一进家,母亲的手就变糙了。白薯堆像小山儿,对面不见人。母亲似流水线上的机器人,择、挑、拣,入窖、切干、轧面。不光侍弄白薯,还得把干白薯秧子搓碎搓细,用来喂猪,扎破手指是常事。冷风一吹,母亲手背上就开始裂小口儿,洇出血丝,然后结痂。不等这一茬血口痊愈,下一茬、下下茬又接踵而来。本来一双秀手,一点没有了手的模样,简直成了俩木锉,似两张几百年的老松树皮。家里有一床浅藕色“百子闹春”缎面被,母亲的手只要挨上被面,就会带起一缕缕丝线,像拔丝苹果似的。一次我后背痒痒,母亲没敢使劲挠,只是在我后背摩挲几下,竟划出血筋儿来。
日子艰难并没有打消母亲的生活情趣,那双糙手常变戏法一样创造着惊喜和快乐。母亲的手就是一个玩具加工厂。抽几根路边谷穗一样的的莠子穗,缠吧缠吧就是一个昂头狂叫的小狗儿;逮只苍蝇,小心掐掉翅膀,撕片菜叶或纸片,成指甲盖大小,贴苍蝇背上,一个小王八就到处跑了;夏天夜晚,捉只棉花虫放在倭瓜花里,就成了一个小灯笼。
母亲给我们的快乐是无私的,随时随地的。其实她也不亏,惊喜过后,我们都是顺毛驴,不用吩咐,都会屁颠屁颠地帮她干活,心里甜滋滋的,一点不觉累。
如今,母亲早已作古,然而,她食指的那个“7”、那俩木锉、那老松树皮……早已成了我们血中的铁、骨中的钙、汗中的盐。
哥的孙子会背儿歌了:“小小手,小小手,我们都有一双手……” 那奶声奶气的童子音,那肉呼呼的小手,有母亲的基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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